她又看了方汝清一会儿,一屁股在方汝清身边坐下来,掐了方汝清一下,逼他看着自己。
“我认真地和你说,我虽然帮你把许呈骗过来,但那是因为你是我弟弟,我偏袒你,我没法不依你,”宁窈正色道,“但我觉得你这样并不是很好,我要是许呈,知道你撒这种谎就为了骗我出来,我非手撕了你不可。”
方汝清安静地听着宁窈说话。
他知道宁窈说的是对的。
可是他看着套房里的床,那上面铺着湖蓝色的床单,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一丝褶皱都没有,叫他想起来三年前,许呈在乌檀镇失踪的那天,他们住的酒店里也是这样蓝色的床单,也是这样干净整洁。
“姐,许呈刚刚听见我出事了,很害怕对吧?”方汝清轻声道。
“你这不废话吗,”宁窈简直想再踹他两脚,她听见许呈可怜巴巴的声音都觉得愧疚,“人家都快心疼死了。”
“我曾经也像他这么害怕过。三年前,我发现他不见了的时候,曾经也这么害怕过。那是冬天的早上,他突然就不见了,我哪里都找不到他。可他身上没有身份证,没有钱,他只有十六岁,他能去哪里呢?”方汝清神色淡淡,像是在叙述一件平常的事情,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年十八岁的他是多么煎熬,“酒店的前台说他家里人把他接走了,还结清了费用,但是没有任何信息留下。可我得到这个答案也不能安心,我一直在想,万一那不是他的家里人,万一他遇到了危险,而我根本没能去找到他,我该怎么办?”
许呈那天真莽撞的性子,平安无事地长到这么大,真是家里管得好。
遇见他这样一个陌生人也敢跟他走,敢赖着他。
他太怕了,怕许呈消失其实是因为遇见坏人,把他懵懂的许真给骗走了。
方汝清说道,“姐,许呈今天只是怕一个小时,而我怕了两年多,那时候我疯了一样找他,直到我重新看见他,发现他好好的,我的心才重新跳起来。”
宁窈说不出话来了。
她咬了下嘴唇,脸上浮现出一点愧疚的神色。
当年方汝清从乌檀镇回来,第一年根本没能从家里离开,他本来就是因为出柜
和学业的事情,和家里闹翻的,回家后第一件事情居然是要去找一个男孩子,直接就被方家关注了一年。
而等方汝清和家里抗争成功,方家也没有给他找人施以援手,一直是方汝清自己不肯放弃。
她想说些什么,方汝清却站了起来,站到窗边,看着医院大门的方向。
算算时间,许呈应该快要到了。
他自顾自地看着窗外,像是在和宁窈说话,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其实我再见到许呈的时候,我恨过他的,我怪过他。既然他没出事,他凭什么丢下我,他凭什么忘了我?”
“可我都那么恨他,那么怪他了,但我太没出息了,再来一次我还是喜欢他,”医院的大门口并没有出现方汝清熟悉的车辆,可他看着窗外,眼前却浮现起许呈跳舞的样子,嘴里叼着玫瑰,整个人都闪闪发亮,还有三年多前,在乌檀镇,十六岁的许呈非要闹着去湖上玩,最后冷得缩在他怀里取暖,那湖上清冷一片没什么好看,可他怀里的许呈眼睛乌黑,嘴唇红润,漂亮得勾人命,“我太喜欢他了。我认命了,姐,他可以永远不记得三年前的事,他不用对我说抱歉,不用解释他为什么丢下我。只要他重新爱我,他重新和我在一起,我就高兴了。”
宁窈听得眼泪都要下来了,方汝清靠在窗边,阳光把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神情都勾勒得如此鲜明,他很平静,平静得像是这三年都不值一提。
可她心里却酸得要命。
这是她从小优秀冷静的堂弟,天之骄子,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却也变成了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浑身都是软肋。
她听见方汝清又道,“你说我不该撒这种谎,我知道的。但我也不是永远自信,我就是想看看,他有多在乎,他是不是也和我当年一样,害怕我出事,害怕我不记得他。我只是想知道……他到底多爱我?”
宁窈举手投降,“你当我刚刚什么都没说吧,是我没考虑,我缺心眼。”
她只知道方汝清聪明,觉得许呈和她弟弟在一起,根本斗不过方汝清的心眼。可她却忘了,在和许呈重逢前,她弟弟有过多少难熬的时光。
方汝清摇了摇头,“不,你是对的。姐,我只骗他这一次。就这一次。以后我再也不骗他,不逼他了,我保证。”
“行了行了,不用和我保证,和许呈保证吧,”宁窈眼角发酸,拎起了自己的包,“再听你说,我要泪洒当场了,我先走了,房间让给你。”
宁窈拎着包走到门口,却又站住了,回过头。
阳光和煦的室内,方汝清站在窗边,面如冠玉的青年人,只是穿着简单的白衫长裤也俊秀得像一幅画。
他看上去如此骄矜清贵,一看就是优越的环境里才养出来的人物,可偏偏在感情上,栽了这么大的跟头。
宁窈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又笑了一下,对着方汝清说道,“恭喜你得偿所愿,到底还是把你的小人鱼捉回来了。”
她看见方汝清也笑了一下。
她转过身,这次是真的拎着包走了。
而她一直走到大门口的时候,许呈的车正好从门口开进来,宁窈注意到了,而许呈没有看见。
即使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宁窈也看见了打开的车窗里,许呈那张焦急的脸。
她心里头稍微有些温柔到泛滥的情绪。
她想,她弟弟也没白等,小人鱼长在深海里,总得费点力气才能骗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