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明宫中,四五个御医正围着床榻,轮番给大晋唯一的皇子把脉看诊。
赵署昏迷不醒,脸上烧得通红,连呼吸都透着一股子暑热的味道,仿佛什么沤得恶臭的痰,难闻极了。
殿里除却御医,还有七八个黄门宫女,都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的模样,低眉顺眼地立在一旁,个个恨不得化作穿山甲,把那金砖一掀,几爪子赶紧刨了土,钻进地下,再把头一盖,不要叫人看见自己。
赵芮连坐都坐不住了,他站在后面,原还能勉强立住不动,见前头几个御医半日都商量不出什么结果,心中实是急得不行,皱着眉头咳了好几声,却是越咳喉咙越痒,只觉得心肝脾肺都要被自己给震出来了。
杨皇后跟着一起站着,又是担心皇子,更是担心天子,忍了好一会儿,还是道:“秋干天燥,陛下喝点润嗓子的饮子罢,虽是着急,也要看顾着自己,要是损了龙体,便不好了。”
说着就要招呼黄门过来倒饮子。
赵芮连个好脸都没有,怒道:“朕就这一个儿子,如今病得这样了,朕哪里喝得下什么东西!”
他说完这话,见杨皇后被噎了一口的样子,也知道自己有些过了,只是那暴躁的情绪实在是蹭蹭往上涨,按也按不住,犹有些硬邦邦地道:“不是说去寻孙奉药了吗?人什么时候才能到?”
杨皇后情知天子心中忧虑什么,自家也是一般的忧心,可听得对方那样说,话语中的远近亲疏却是十分明显,登时被一口气梗在胸口,怎么都顺不下去,咽了许多次,还是不舒服。
如果换做张太后在此,被先皇拿同样的话一说,不会管有没有外人在,定然当场便要变脸,一顿排揎是少不了的,说不定连着好几日,宫中都没得安生。
但杨皇后毕竟不是张太后,眼下又当着御医、宫人的面,更是不会给赵芮摆脸色,只顺着对方道:“今日是休沐,孙奉药又不当值,来得晚些,也是有的,左右也就这一会了,耽搁不了。”
赵芮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敷衍地“嗯”了一声,牢牢盯着床榻的方向。
杨皇后心中又寒又凉。
虽是知道丈夫这是心急,急到再顾忌不上旁的事情,也知道而今子嗣之事,确实是第一重要,旁的东西,都要靠边。
可见到对方话里话外都把自己撇到一边,好似嫁给他赵家,依旧不是赵家人,只有姓赵的才是一家一般,她还是忍不住地酸楚。
早知男人靠不住,嫁的又是天家,就更靠不住了,可又能怎样。
若是嫁给寻常人家,过不下去了,还能和离,只要有嫁妆在,再嫁也好,在家也好,虽说日子难过些,好歹也有个盼头。
如今给姓赵的做妻,说出去好听,母仪天下,天家梓潼,可一个子女都没有,将来要是又要过继,自己这个继母的下场,想想从前哲宗皇帝夫妇,难道还不是前车之鉴吗?
那哪里是人过的日子!
对于子嗣这一桩事情,杨皇后并不比赵芮的着急少上半分。
天子的身体情况,世上应当少有人比她这个做皇后的更了解,不吉利的话不能说,可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
看着如今的景况,陛下是难有子嗣了。
万一将来天子走在前头,自己这个出身寻常的皇后,又没有得力的娘家在后头支着,难道还指望朝中那些大臣帮忙出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