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的宋华菲无疑是理智全失——
她原本是想着让潘景语死在藏獒口下,这样即便后来有人追究,她也可推说是无心之过,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若是她明目张胆地动手多少是有点不把宋衍放在眼里。
可现在……
又想到昨日碰到寿王妃连霞时,对方嘴里那些冷嘲热讽的话……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潘景语而起!
新仇旧恨算起来,她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她就不信父皇会为了一个籍籍无名的丑女要她偿命!
宋华菲话音刚落,就有一个蒙面黑衣人转动着剑花从一颗茂密的树中飞身而出,正是刚刚那只藏獒的驯服者。自己的爱宠死在潘景语手里,所以几乎是一听到宋华菲的声音,他手里的剑就毫不留情地朝着潘景语飞来。
若说刚刚那只藏獒潘景语还能避上一避,那么这一剑无疑就是冲着她的命门而来让她退无可退。
漆黑分明的眸子里只剩下了那泛着幽幽寒光、离她越来越近的剑尖……
几乎是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雪白色身影迅猛跃了上去……
然后就听到一声划破长空的惨叫,一只血淋淋的手臂被生生地撕了下来抛到了空中,而下面那些贵女们几乎有一大半已经尖叫着吓晕了过去。
雪电瞪着一双幽蓝凶残的三角吊眼,直接将那个黑衣人扑倒在地撕咬了起来。
它是藏獒中的极品,又是雪獒之王,无论是身形还是杀伤力,都非刚刚那只深灰色藏獒可比。
一时间,只听得黑衣人凄厉的惨叫声和雪电兴奋的嘶吼声绵延不绝……
宋珏走上前,低头看了眼潘景语肩膀上那几乎深可见骨的伤口,眸底浓浓墨色汹涌。骤然转头,阴寒如冰刃的目光直直地射向了宋华菲。
宋华菲其实是怕宋珏的,哪怕她是他的姑姑,可也从来都不敢惹他,尤其是刚刚看着雪电又活生生地将她那个暗卫的头颅给扯了下来。
于是宋珏这一眼,让她犹如置身冰窟,咽了咽口水,一瞬不瞬地迎合着他的视线,眼泪几乎在眼眶里打转,颤抖着大腿不由自主地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哪怕宋华菲是天王老子,这次潘景语也无论如何都不会吃下这个哑巴亏。
心慈手软放敌人一马不是心地善良,而是愚蠢到无可救药,因为有些人注定天生为敌就一辈子为敌!
宋珏是最了解潘景语的人,所以她还没动手,他手上的金弓已经搭箭抬了起来……
“宸王殿下,手下留情!”御林军副统领孙文海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上前道,“皇上已经知道了这边发生的事情,还请您高抬贵手,皇上一定会严惩公主的!”
宋华菲几乎是僵硬在那里,于是顺着孙文海的话就愣愣地点了点头。
宋珏偏头看了孙文海一眼,勾起的嘴角肆意而又张扬,靡丽的笑容几乎如鬼魅一般阴冷。
凉风阵阵,他身上的艳红色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半垂在鬓前的乌发随风飞扬,就在所有人几乎都瞪大了眼睛之时——
破空之势,弓上的箭一阵风般地离弦而出,箭头精准无比地划过宋华菲原本精致娇艳的脸颊……
一样深可见骨的伤口,宋珏要的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眼见着宋珏打横抱起潘景语离开,宋华菲这才后知后觉地抬手摸上了自己的脸,她睁直了双眼,胸膛起伏,似乎吓到连痛觉都已经麻痹了,侧目一看满手的鲜血——
“啊,啊——!”倏然放大了瞳孔,尖叫连连地往后倒了下去。
孙文海登时就是一阵头大,知道那位祖宗不是好惹的人,可荣佳公主这边也不是吃素的……
他抬手抚了抚额,皱着眉,招呼着人赶紧将宋华菲抬回去。
待人群退散了干净后,茂密的树影中这才走出了两个高大的男子身影。
东阳侯陆世勋和陆宇铭父子背着手缓缓而出,这场闹剧他们从头到尾看在了眼里,唯一没有想到的是潘景语一个弱女子居然会临危不惧,生生杀了一只凶残无比的藏獒。
要知道那种情况下,就算是一个堂堂七尺男儿也未必能有这份镇定和勇气!
陆世勋不由得赞叹一句:“难怪这姑娘能在宸王府里待了半年多之久,今日看来,可真不是泛泛之辈!”
陆宇铭一直盯着宋珏和潘景语离开的方向,脸上神色幽幽,半晌,才勾了勾唇,道:“的确是个惹人喜欢的好姑娘呢!”
陆世勋就随口接了句:“只可惜身份太低了,而且已经跟了宸王这么久,日后就算宸王对她的宠爱不减的话,最多也就只能捞个侧妃之位。”
陆宇铭清俊的脸上顿时添了几分凉意,就绷着神情一字一句地开口道:“你觉得她配我如何?”
陆世勋心头一震,不由得就扭头看向了陆宇铭,打量了许久发现他的表情不似作假,这才拧着眉,斟酌着开口道:“殿下是否在开玩笑?”
陆宇铭轻笑一声。
陆世勋面上一凛,倏然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于是就左右瞧了瞧,确定无人,这才硬着头皮上前劝谏:“殿下,别说您是北元未来最尊贵的人,就算您真的是属下的儿子,那位姑娘也配不上您!且不提她的相貌,就说她跟了宸王这么久,定然早就不是完璧之身,她……”
陆宇铭背着身,抬手打断他的话:“我北元与你南越不同,女子死了丈夫之后改嫁的比比皆是。”
顿了顿,又勾着唇继续道:“再说了,你不觉得只有她那种有勇有谋的女子才更适合待在我身边吗?”
他需要的女人是——
就算没有他保护也能护住自己的,他们可以比肩而立。他的身份和经历就注定了他的妻子不能是那种只懂描眉画红,拘泥于小女儿情怀的女人。
潘景语真的很不一样,她的镇定、她的果敢,她的一切一切都在吸引着他,甚至让他能不在意她的相貌,不在意她曾经做过宋珏的女人!
这一刻,陆宇铭甚至有些庆幸他刚刚没有出手去救潘景语一把,否则他怎么能看到她对着那只畜生下手时毫不犹豫的清洌眼神呢?那双幽黑的明眸似乎是有一种巨大的吸附力,要将他整个人连带着心都一起吸附进去!
陆世勋眉头皱得更紧,可是他和陆宇铭明面上是父子,实则他根本就管不了陆宇铭。以往为了不让陆宇铭的身份被人怀疑,他也曾提议过让陆宇铭先在南越的世家里挑一个乖巧听话的妻子,最多是以后回了北元另行再娶就是了!可是无端端冒出个宋华菲盯上了陆宇铭,陆宇铭也就顺其自然,陆世勋知道他坐视不管其实是因为他看不上那些女人,乐得有个宋华菲来当枪使!
他左右权衡,最后只有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把话压到了心里。
想了下,又道:“殿下,您也该回去了!”
陆宇铭眸色深了些许,半晌,微微点头:“嗯,我知道了。”
。
这边厢宋珏一路上都是抿着唇一言不发地抱着潘景语,潘景语双手环在他的脖子上,时不时地就会抬眼去打量他冰冷的下颌线条。
走到营帐旁时,发现燕青和燕白两人都低头跪在外面,本想开口,可被他的冷气煞到,就识趣地没有多说。
进了帐,宋珏将她放在软榻上,直接就拿了药略微粗鲁地撕开了她的肩膀处的衣裳。
伤口已经干涸,几乎黏上了血肉,潘景语嘶了一声皱起了眉头,忍不住低声道:“轻点,好痛!”
宋珏却突然冷笑了一声,专心致志地垂首将玉瓶里的药粉洒在她的伤口上,然后一边帮她包扎一边冷冷道:“原来你还知道痛,本王还以为你只会逞英雄呢!”
潘景语这会儿痛归痛,其实心情还是不错的——
不管宋珏是为她,还是为了自己的面子,总归他是帮她出手痛惩了宋华菲。
因此在这个当口上,她是该做小就做小,不会再和他呛声。
就在潘景语犹疑的这么一瞬间,宋珏突然往她伤口上按了一按,惹得她又是一阵痛呼。
帐子里幽黄的烛火如豆,潘景语抬眼去看灯影下那张妖孽至极的脸庞,忽然就柔柔地勾起了嘴角,主动环上他的腰将脑袋靠到了他的腰间:“今天,我很开心!”
忽而温香软玉在怀,宋珏面部柔软了一瞬,就听潘景语又继续缓缓开口道:“下次我一定不会再这么鲁莽了。”
其实今天这事说到底还是她过于自信了——
原想着有宋衍金口玉言在前,宋华菲怎么着也不可能虎口拔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杀她,却没想到她碰上的不是一个正常人,而是一个一点就着的疯子。
宋珏顺势坐到软榻上,然后将她抱着横坐到了自己的腿上,把她的侧脸压到了自己的心口处,幽幽道:“要是再有下次,你就一辈子乖乖地待在宸王府里,待在本王身边!”
潘景语的脸上很明显地一惊,不过她很快就换了副潋滟随意的笑脸,话锋一转,问道:“你刚刚划伤了宋华菲的脸,皇上那边……?”
宋珏听起来很无所谓的样子:“她自己犯蠢找死能怪谁?本王留她一条贱命已经是给了那人面子了!”
潘景语一愣,随即就仰头去看他的眼睛。
宋珏将她胸前的一缕秀发挑在指间把玩,似笑非笑道:“有话想说?”
潘景语想了下,最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只是有些奇怪宋珏提起宋衍和宋华菲时那副异于常人的态度罢了,毕竟他们到底是一家人不是么?
不过这世上好奇心重的人大多没什么好下场,尤其又牵扯上皇家的事,里面有些秘辛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听的。
宋珏对她虽然不差,但她清楚,并没有到那种推心置腹的地步。
也罢,其实他们之间就维持现在这样的关系她就已经很满意了……
宋珏和潘景语这边温声细语,宋华菲的帐子里却正是一片愁云惨雾。
随行太医战战兢兢地走到宋衍面前,抬眼觑了下他面无表情的脸庞,就赶紧垂首敛目地拱拳禀道:“启禀皇上,公主的伤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只是脸上的伤口太深,恐怕……会留下疤痕!”
宋衍看起来并无多少怒火,只慢慢地抬起眼皮子,然后就挥手道:“嗯,你且退下吧!”
一旁的信王宋华泽见他没有发怒,就忍不住站出来道:“父皇,宸王简直太过放肆!还请父皇为皇妹做主!”
他和宋华菲同为苏皇后所出,往日对这个妹妹也多有娇宠,反观之,对于宋珏的目中无人他一早就心中不满,这会儿若非是在宋衍眼皮子底下,他定要冲过去找宋珏算账的。
宋衍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眼神凛冽而又森冷:“荣佳往日里行事多有无状,也是你母后和你这个做皇兄的给惯出来的!朕不说,不代表不知道!今日这事,她占不着理,也该是给个教训了!”
“可是,父皇……”宋华泽又急急开口,宋衍却已直接撩了龙袍起身。
宋华泽藏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握起青筋毕露,垂下的眸子里也是一片风云波谲——
父皇对宋珏还真是偏心啊!明明他们才是他的亲生儿女,可今日这事这么轻描淡写的就过去了!
宋珏,他凭什么?!
宋衍出了帐子没几步,就见有小太监神色匆匆地迎面而来,何公公忙侧目望了他一眼,就走上前。
小太监有些恐慌的样子,赶忙顿下步子对他低声禀了几句。
何公公面上一愣,就让那小太监直接退下去了,然后弯着身子走到宋衍跟前。
宋衍一看他那满脸讪笑的样就知道定没好事,于是有些不耐道:“说吧,又出什么事了?”
何公公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就有些胆战心惊地道:“宸王殿下又去寿王和寿王妃那里了,听说是闹起来了!”
宋衍当即就黑了脸欲抬步往寿王的帐子里去,可几乎就是一个眨眼的瞬间,他就止住了步子,阴沉的脸上却渐渐露出了笑意,又似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口气:“算了!那孩子和她还真是像,最是别扭记仇,自己手里的东西怎么着也要护着,旁人稍微碰上一碰就跟踩了他的尾巴一样。看来,他对那姑娘还真是上心了……朕这次也算在背后推了一把,没准他连朕都给记恨上了!”
打心眼里说,他是不喜欢看着潘景语留在宋珏身边的,大抵就有一种自家种出来的好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所以,哪怕知道今日宋华菲动机不纯,他还是视而不见甚至是推波助澜。
不过,这个潘景语倒真是让他刮目相看……